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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友如故-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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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友如故-1

“公開課”。

林逾一瞬間又想起了陸惟秋的那個比喻。

當時一笑置之,現在想來卻格外瘆人的比喻。

彼時他們討論著“公開課”的演員、“公開課”的觀眾乃至“公開課”的意義。

而今岳子恒就像在謝幕之際,將一張成績評定表,亦或者說是一場結業考卷——推到了他的眼前。

林逾突然意識到,他就是這次公開課的觀眾。

——也是公開課的演員。

“從‘神’的視角來看,您認為人類這一族群還有延續下去的必要嗎?”

岳子恒的聲線和陸惟秋不同,如果說陸惟秋的音色更偏清冷,大多時候都顯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倨傲,那麽岳子恒無疑更像大眾印象裏的“少年”。

和克洛維斯的聲音有些相似,但岳子恒的尾音還會帶有輕微的撒嬌似的餘韻,搭配那雙上挑的狐貍眼,林逾剎那間理解了他的異能為什麽會叫“賭徒”。

純正的賭徒從不關心下註後的輸贏。

他們沒有自己的立場,他們愛賭,不是為了賭贏,而是為了開盅時一瞬間心跳加劇的刺激。

感受到林逾的視線,岳子恒毫不回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。

不知是因為面對岳子恒,還是身處“賭徒游戲”的局內,林逾也感到了異常的愉悅和期待。

二人對視半晌,林逾答:“那麽,我就下註這個吧。”

這裏是地下區第四層。

如蜂房一樣的迷宮,緊閉的房門背後藏著無數個秘密。

岳子恒像一位導游,在二人確定賭註之後,他便津津有味和林逾分享起自己的情報:

“地下區主要分成三個保密級別,一二三層是初級,四五六是中級,第七層也就是高級。值得一提的是,就像您看到的那樣,一二三層已經廢棄多年,您想知道原因嗎?”

林逾捧場地回以挑眉。

岳子恒敞開雙臂,興奮地介紹道:“在宇宙的彼端生活著一群神明。神明在探索時,偶然發現了人類這支瀕臨滅絕的族群,出於好奇,祂們組織了一次類似我們現在進行中的‘賭徒游戲’——如果讓人類擁有稍強些許的力量,這些低等生物是不是就能進化成更接近神明的存在?”

“於是祂們賜給人類‘神啟’。從此有人覺醒異能,變異的身體逐漸能抵抗宇宙的殘酷。

“同時,祂們還在人類中安排了‘坐標’,‘坐標’只需要在約定期限內中立地觀測人類,並忠實地報告人類的現狀,當人類耗盡時間也不能達到神明最初的要求,祂們就會借‘坐標’降臨這片星域。”

林逾詢問:“你所謂的神明,其實就是人類現階段無法抗衡的高維生命而已吧?”

“你要理解得這麽冰冷也沒問題啦。”

“‘坐標’又是什麽意思?”

“是高維生命信奉規則的集合體,忠誠踐行著高維生命的理念,當然也具備著遠高於人類的能力。”

這的確是林逾從未接觸過的情報。

岳子恒笑瞇瞇等著他的追問,有關高維生命、有關“坐標”、有關“神啟”和“神衰”,林逾知道自己需要詢問的還有很多,但岳子恒在這時候拋出這些誘餌,明顯只是想拖延他的時間而已。

失蹤的吳愁、奇怪的陸惟秋、未知的頂層區、神秘的諾亞……

他要考慮的問題還有很多。

因此林逾話鋒一轉,放棄了對所謂內幕的追究,而是改口問:“這些情報都是諾亞這個‘坐標’提供的?高維生命給出的期限又是多久?”

岳子恒微有幾分錯愕,但從善如流地回答:“是,諾亞大人直到最後都在為人類努力。至於期限……據說是人類完成移民的第200年。”

林逾:“……”

林逾:“那不就是今年嗎?”

從古藍星遷移到廣袤星域的第一年,人類將之定義為“星元初年”。

而星元23年,就是“神啟”大規模爆發的年份,此後大量湧現的異能者才得以重新組織社會秩序,直到星元30年,散沙似的人類組建成為全新的人類帝國。

那時的人類是否知道這是來自“神明”的惡作劇?

人類甘願淪為鬥獸場裏的馴獸嗎?

假設諾亞就是“坐標”,他又是出於何等心情,從中立的觀測員搖身一變成為人類的精神領袖?

這些問題都已不得而知。

岳子恒替他推開緊閉的房門,在迷宮一般的地下四層,他率先走進了對面的房間。

而在對面房間被他拉開房門之際,林逾看見了房間裏另一個被泡在培養皿裏的岳子恒。

他沒有因為突然的訪客而睜眼,被營養液浸泡著肉/身,他看上去像會永遠沈睡。

……如果整個地下四層都是岳子恒的話,林逾懷疑自己要密恐了。

“跟我來吧,林指揮,這裏多的是驚喜。”岳子恒對他揚起大大的笑容,並撩開自己的衣領。

在那片雪白的肌膚上,赫然刺著一行雋秀的紋身。

XIX-XCI。

又是洛馬數字,對應的翻譯是19-091。

也即是說,岳子恒的本體也是屬於低層區的院民。

凱瑟琳說過,低層區是“諾亞遺株”進行社會化訓練的區域。

林茜、利斯特拉、埃爾法拉、安東尼以及陸惟秋都曾生活在這裏,而現在岳子恒的紋身也側面印證了他的來歷。

林逾面上沒有過多的驚訝,岳子恒已經轉過身,哼著破碎的曲調繼續推開一扇又一扇的房門。

和林逾預料中的“全是岳子恒”有所出入,其他房間裏都不是岳子恒,而是一個個身穿肥大院服的陌生人。

他們大多還在培養皿裏,有的身體都未發育完全。

但也有個別已經脫離了培養皿,面對突如其來的岳子恒和林逾,他們選擇蜷縮身體,抵死不肯擡頭。

林逾留意著他們的紋身,眉頭越皺越緊。

卻聽岳子恒落落大方地介紹:“林指揮,如果您繼續選擇庇護人類,這些就是您未來的養分。”

“請不要客氣,盡情享用我們的供奉吧。”

地下四層,以他們前進的方向為準,左右兩側房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左側或許是已經落地的人類形態,或許是空蕩蕩的無人入住,但右側清一色都是矗立的培養皿,厚重的玻璃壁宛如冰層,冰下封凍的生物正深陷沈睡。

它們的共同點是,胸前紋身都赤衤果衤果指向了低層區。

岳子恒沒有回避:“指揮以前也是我們的一員哦。”

“以前?”

“您不是都猜到了嗎?‘鏈接’可是會忠實傳達您的所有想法的。”岳子恒道,“首先,您已經發現了吧,這裏對應的是地上低層區。”

林逾默認。

“地下四層就是低層區的克隆體儲備室,五層是中層區,六層是高層區。至於第七層麽,那裏是手術室。

“我們密切關註著您的信息進度,在南部星域時,「午馬」大人和「巳蛇」大人都已告訴過您,‘voice’、‘iris’和‘心臟’吧?”

岳子恒聳聳肩膀:“「午馬」不小心誤導了您,盡管錯得並不嚴重。”

“正確答案其實是,‘voice’、‘iris’和‘blood’。

“因為T激素雖然產生於心臟,但分泌後都會流向血液,從而存在於人體所以這三樣是各自指向生物的‘表達’、‘思考’和‘異能’。而這就是諾亞的異能。”

“言歸正傳,事實上,‘坐標’的初始設定就是高維生命的賭約。

“‘坐標’之一相信人類能走上正途,發展成不亞於高維生命的先進文明;‘坐標’之二則鄙夷人類,從頭到尾都代表著高維生命的惡意,始終期待人類的滅亡。

“前者是諾亞,後者……也不用我多說了吧?”

林逾聳了聳眉:“所以我一直都有貫徹使命呢。”

“哈,您真幽默。”岳子恒繼續道,“以人類的檢測水平自然無法確定您二位的異能,因此會統一命名為‘異能具象化’。當然,諾亞大人個人對此進行過認真的研究和推導,盡管和您素未謀面,但他還是預測了一些二人異能可能存在的差異。”

“諾亞大人將自己的異能定義為‘剝奪’和‘賦予’。

“他能剝奪生物的思想、表達和異能,也能反向賦予這些東西。

“諾亞大人可以使世間萬物發生自然的‘流動’。拿您喜歡的草莓牛奶舉例,諾亞大人大概是能劫富濟貧,搶走別人的牛奶給乞丐喝。”

“而經過我們長久的觀察——您的異能更傾向於‘創造’和‘崩潰’。

“您是可以跳出1‰限制,自己給自己創造出一盒草莓牛奶的類型。”

林逾:“為什麽我不是創造給乞丐喝?”

岳子恒:“您看上去更像會倒掉乞丐的草莓牛奶那種人。”

林逾:“……”

林逾:“很合理。”

諾亞是利用規則維持平衡的好人。

而他就是推翻規則、打破平衡的壞人。

“諾亞大人並非草率赴死。吉卡拉礦脈是他對人類最後的堅守,人類也不忍辜負他的期待,集團傾盡所有從礦脈裏搜索著一切能帶來轉機的東西。

“利用諾亞大人生前留下的所有生物痕跡,他們開始瘋狂地組織生物實驗,並且將因之誕生的實驗體分成三組,命名為‘諾亞遺株’。

“A組剝奪‘異能’、B組剝奪‘表達’、C組剝奪‘思想’。”

岳子恒指指自己:“我是實驗體C9的克隆體,最早被蓋章殘次品的垃圾之一,我的本體自然早就被銷毀了。在這裏茍延殘喘的家夥們都是實驗的敗筆,盡管名義上隸屬於低層區,但我們啊,連地面之上都不能涉足——很感人,指揮就是C組唯一的成品。”

“如果說諾亞大人是人類的救星,那指揮無疑就是我們這些殘次品的救星。”

林逾終於聽出了岳子恒和陸惟秋的立場。

雖然一口一個“諾亞大人”,但岳子恒並沒有他表現的那麽尊敬諾亞。

——這是理所當然的。

他們是因為諾亞才被創造於世,自誕生起,就被人類寄托了“成為第二個諾亞”的期待。

一千個人類會出現一個異能者,但一萬個實驗體裏,都未必能出現半個符合期待的“諾亞”。

就像林逾曾隱約感受到的不悅一樣,他們都被人類定位成諾亞的替代品。

甚至經過岳子恒的點撥,林逾更明白了謝泓之前為何那麽篤定地要用他換取諾亞。

原來他也是從誕生之前,就被定義成人類的天敵。

岳子恒和陸惟秋沒那麽喜歡人類。

可能不是所有的諾亞遺株都和他們一樣,但至少他們兩個沒那麽喜歡人類。

不知不覺間,岳子恒已經推開了地下四層大多數房間的門。

數不清的培養皿和數不清的實驗體躍然眼前,林逾實在做不到無視。

它們不能不出生。

沒有它們,人類就失去了抵禦高維生命的希望。

它們出生後卻未必能得到善待。

因為要養活所有的實驗體是不可能的,它們打一開始就只是工具而已。

並不是每個人類都那麽狠心。

但是有限的資源導向了非我族類的立場、其心必異的嫌疑,人類只能全力壓縮它們的生存成本,通過殘酷的篩選機制將它們馴化為忠誠的工具。

“您還想去地下五層看看嗎?”岳子恒笑著問,“指揮說,當您舉棋不定,就帶您去看看馮·維爾同學的克隆體。如果讓您看到被浸泡在培養皿裏的他,一定會震怒無比,然後爽快接受我們的提議。”

林逾道:“他的克隆體我已經殺過很多個了。”

“原來您是不支持克隆體取代本體主/義嗎?”

“我不反對克隆體去過自己的生活,但用克隆體來做替身這種事我沒興趣。”

“那——”

“鋪墊這麽久,不就是為了最終的賭約嗎?”林逾涼涼地打斷他的話,“我沒時間再和你聊天了,把奧布裏交出來吧。”

岳子恒眨了眨眼。

他本以為用這等機密情報拖延時間,林逾一定會忘記頂層區的事,沒想到林逾到這時候還能意識到他沒有說出賭約的內容——由此可見,林逾的確比艾伯特那堆銅鐵腦殼強上不少。

“我賭我說出最後一句話,您會不舍得殺死奧布裏。”

岳子恒嘆息著背起雙手,一步步走回到林逾身邊。

林逾輕皺起眉:“說。”

“您看到的已經被廢棄的地下一二三層,從前是管理人的克隆體儲藏區。”

林逾的眉頭一瞬間鎖緊,薄唇也比之前抿得更緊。

他像是沒能聽明白岳子恒的話意,居然難得地宕機一陣,遲遲沒有發出聲音。

岳子恒便說得更直白了些:

“亞當、夏娃、維拉妮卡、凱瑟琳和馬丁,都已經沒有重來的機會了。”

“你還要殺死僅剩的奧布裏嗎?

“——就為了救贖這幫自私自利的、該死的人類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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